西门庆刚一脚踏进这尘土弥漫、汗臊气冲天的院子,便觉一股子蛮荒野气扑面而来。
还未站稳,一条铁塔般的黑影已挟着风“呼”地抢到跟前,正是武松!但见他虎躯一沉,叉手抱拳,行了个江湖上极扎实的礼数,嗓门洪亮得震得人耳膜发颤:“东家!”
这一嗓子,如同虎啸山林,压下了满院的喧嚣。院子里那群正耍弄石锁、捉对撕打、舞刀弄棒的虎狼护院们,登时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,全都停了手。
一个个忙不迭地朝着西门庆叉手行礼,口中七长八短、乱纷纷地嚷着“大官人安好”、“给大官人磕头了”,惊得檐头几只老鸦“扑棱棱”飞走。
虽则声音嘈杂,高低不齐,却也勉强凑出个样子,比之早先那等乌烟瘴气、没个规矩的腌臜景象,已是天壤之别。
西门大官人鼻孔里“嗯”了一声,算是应了。
他慢悠悠扫过眼前这群筋肉虬结、汗气蒸腾的精壮汉子。
这些人里头,颇有几个是走南闯北、身上背着血债或不清不楚案底的亡命徒、滚刀肉!
但西门大官人自有规矩:只收清河县本地或周遭知根知底、有家小拖累的,或是经他心腹之人作死保的。
那些个眼珠子乱转、来路不明、说话油腔滑调的外路货色,便是三头六臂,西门庆也一概不收。
这些个看家护院,用好了是自家爪牙,倘若留一些根脚不清爽的,用不好便是埋在枕头底下的剔骨刀,指不定哪天就割了自己的喉咙!
大官人眼风溜过人群,落在武松身后几步那几个缩头缩脑的汉子身上。
那几个是原先这里的领头,此刻却像霜打的茄子,鹌鹑似的缩着脖子,规规矩矩垂手立着,连大气儿都不敢喘。
看样子脸上那点往日横眉立目、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凶相,早被武松对铁拳收拾得干干净净,只剩下耗子见了猫般的敬畏,和骨子里透出来的一丝儿惧惮,生怕一个不对付,那砂钵大的拳头又招呼上来。
西门大官人肚里雪亮:
在这等只认拳头不认爹娘、胳膊粗就是大爷的腌臜地界儿!
任你是多硬的铁脑壳、多横的滚刀肉,落在武二这尊杀神手里,也不过是三两顿饱打,打得你筋酥骨软,打得你亲娘老子都不认得!
保管教你晓得马王爷三只眼是横着长还是竖着生,从此乖乖夹紧尾巴,伏低做小!
大官人懒洋洋地一挥手:“接着耍你们的!把吃奶的劲儿都给我使唤出来!别他娘的装死狗!”
众人如得了赦令,轰然应诺,声浪几乎掀翻了院墙,院子里顿时又炸开了锅,“噼啪”、“噗噗”的拳脚到肉声、“嘿哈”的吐气发力声、石锁夯地“咚咚”的闷响,混着土腥气和汗臊味,直往人鼻孔里钻。
西门庆这才慢悠悠扭过头,望向规规矩矩、钉子般戳在自己侧后方的武松。
这铁塔般的汉子,此刻在他面前腰杆挺得笔直如标枪,头颅却微微低垂,双手紧贴裤缝,活似庙里那金刚硬生生憋出三分人样儿来,凶煞里透着股子被降服后的驯顺劲儿。
“武丁头儿!”西门大官人慢悠悠啜了口茶,眼皮子也没抬,只从喉咙里滚出一句,“你那炊饼担子的大哥,这几日光景可还硬朗?那起早贪黑的营生,可还支应得开?”
武松听得唤他,那张棱角分明、惯带几分煞气的紫赯面皮,竟蓦地涌上一股暖烘烘的感激来。他慌忙叉手躬身,声气儿都透着热乎:“回东家的话,托东家洪福齐天!俺大哥身子骨儿倒还硬挣。”
“说起这个,”武松脸上笑意更深了些,“真真儿要多谢大官人您菩萨心肠!前些日子打发薛嫂送来的那位落难娘子,端的是个伶俐人儿!知冷暖,懂惜福,世事人情瞅得透亮,眉眼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