干净痛快?强似在这屋里,看人眉眼高低,受这没名堂的腌臜气!”
袭人听着晴雯句句如针,扎在她最隐秘的痛处,羞愤得几乎晕厥。
宝玉被“好离好散”四字彻底激怒!这简直是奴才要造反!他气得浑身乱抖,指着晴雯,声音都变了调::“反了!反了天了!你气不忿是吧?好!我明儿就偏抬举她!偏要抬举她!看你能奈我何!”
袭人一听魂飞魄散,这要传出去还了得。
顾不得羞臊,死死抱住宝玉胳膊,带着哭腔:“我的祖宗!快消消气!他一个糊涂人,满嘴疯话,您何等尊贵,和他分辩什么?您素日多大的度量,多少大事都容下了,今儿怎就……”
晴雯尖声冷道:“是!我是糊涂人!天生下贱糊涂胚子!自然不配和明白尊贵的二爷说话!更不配听您这位‘明白人’的金玉良言!”
袭人见势不妙,只能强忍屈辱,放低身段,试图将这场风暴关在门内:“好姑娘…你…你恼我,只管冲我来,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…何苦当着二爷的面吵嚷?若恼二爷,更不该闹得…闹得尽人皆知啊!”
这台阶,晴雯岂肯下?她扬起脸,带着孤注一掷的轻蔑:“我既不配同他说话,你的东西我更不配沾手!只是我倒要问问,为何你们做的事,偏要我来承担?这府里明里暗里骂我的人还少么?明明没有的事,偏说我来勾引他?”
宝玉最后一丝理智崩断!他猛地甩开袭人,脸色铁青,眼中是暴怒的寒光:
“好好好!老太太还说等我独住了让袭人和你一起过来,我这庙小,容不下你这尊真神!我这就去回老太太!”
“横竖你现在还是老太太的人,我管不得!我只说你性情乖张,目无尊上,搅得家宅不宁!定要回了老太太,立时三刻打发你出去!别说我这里也别待了,便是贾府你也别待了!干净!”
说罢,抬脚就要往外冲,却让袭人魂飞魄散,这事要闹大,自己岂不是活活被打死,赶紧一把抱住宝玉。
一直昂首挺胸、寸土不让的晴雯,在听到“打发出去”四字时,如同被雷击中!
所有的倔强、愤怒,瞬间被冰冷的恐惧吞噬。离了这府,何处容身?
晴雯哭喊道:“出去?凭什么出去?我是老太太指给这屋里的!要嫌我,变着法儿撵我走?不能够!我死…也死在这屋里!”
满室死寂。
只有晴雯压抑的悲泣,袭人慌乱的抽噎,宝玉粗重的喘息。
宝玉撂下晴雯那凄厉的哭喊,心头那股被顶撞的邪火兀自烧得他五内俱焚。
他一把甩开扑上来拦阻、哭得梨花带雨的袭人,看也不看身后那烂摊子,抬脚就冲出了屋子。
冷冽的冬日寒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,倒让他滚烫的脑子清醒了几分。
宝玉脚步渐缓:“作死的晴雯!竟敢如此放肆!定要回了太太,撵出去才干净!”
他咬着牙,脚下生风,直往王夫人上房奔去。
可走着走着,那冷风灌进领口,倒把心头的燥火吹熄了些许。
方才在黛玉处,他巴巴地凑上去,却被几句不冷不热的话堵了回来;
转去宝姐姐那里,偏又被教训一顿。
两处碰了软钉子,憋了一肚子无名火无处发泄,这才回屋寻袭人,指望在她那温软的身子、柔顺的眉眼间寻些慰藉,偷片刻鱼水欢愉。
谁知一进门就撞上晴雯摔了珠子,自己倒把那点见不得光的欲火,全化作了劈头盖脸的雷霆之怒,尽数倾泻在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身上了……
想到这里,宝玉的脚步彻底慢了下来,停在王夫人院门外那株光秃秃的石榴树下。
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愧意,像条冰凉的小蛇,悄悄爬上心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