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3年芝加哥的深冬,冷凝管上结着薄霜。张启将拟南芥幼苗移至培养箱时,白大褂口袋里的钢笔硌着胸口——那是导师李正雄教授临别的赠礼。生物科技公司代表怀特的漆皮尖头皮鞋叩响走廊,他展开烫金合同的手势像极了扑克牌魔术师。
"美金月薪,足够在比弗利山庄买下带草坪的房子。"怀特指尖划过薪资栏,"您在实验室一天的成果,能换国内科研院所一年的经费。"恒温培养箱的红光映在他镜片上,像资本家看待精密仪器的目光,"听说您的导师在武汉种地?这样的土壤能开出科学之花?"
张启忽然想起三个月前,在纽约唐人街看到的场景:穿着的确良衬衫的中国留学生挤在中餐馆后厨,洗碗池上方的电视正播着《时代》周刊封面——某个留美博士举着IBM电脑,字幕写着"中国大脑的自由迁徙"。
他低头望向显微镜下的基因链,又想起李教授在华农试验田摔碎的搪瓷缸——老人弯腰捡碎片时,后腰的旧伤让他险些栽进泥里:"种地?我们种的是亿万人的口粮。"此刻太平洋对岸的武汉,应该正飘着细密的梅雨,打湿试验田木牌上的"抗虫水稻"字样。
“我要回中国。”
他的声音盖过通风系统的嗡鸣。台湾同事陈立维的移液枪"当啷"落地,这个换算成新台币将近五十万的数字让他喉结滚动:“启哥,这数字够在台北黄金地段买三间店面!我表哥在新竹科学园区搞半导体,年薪还不到这个零头,你真要回武汉骑二八杠?”
陈立维不知道,就在上周,张启还收到波士顿同学的信:“我在剑桥镇刷盘子时,常看见清华的师弟在哈佛广场卖报纸,大家都叫这是'知识镀金'。”
窗外的雪扑在玻璃上,张启摸出电报,李教授的字迹力透纸背:“楚地油菜待播,望归。”
他想起临出国前,师母塞给他的腌菜罐子,里面藏着父亲写的纸条:“莫恋他乡米,难忘故土炊。”
那时,芝加哥的华人圈流传着"三美元哲学"——只要能留在美国,洗盘子赚三美元小时工也值得。有人为拿绿卡虚报婚史,有人把实验室试剂偷偷外卖,而张启的行李箱底,始终压着一小袋从南湖畔带来的泥土。
“你看这些基因图谱”,张启用镊子夹起一片幼叶,“在硅谷的电脑里能生成三维模型,可离开长江冲积土,永远长不出抗虫的稻穗。”陈立维盯着他袖口的补丁——那是师母用缝纫机补的,针脚细密如华中农业大学试验田的垄沟,“我导师说过,科学家的根扎在哪里,成果就开在哪里。”
远处飘来唐人街的鞭炮声,今年春节,实验室里的中国留学生们凑钱买了台录像机,反复播放着《美国梦》的片段,只有张启独自在实验台前,用培养皿盛着从家乡带来的土壤样本。
1986年除夕,北京火车站人潮涌动,烟雾弥漫。张启背着简单的行囊走出站台,寒风扑面而来,却吹不散他眼中的炽热。
前来接站的是学校派来的小王,一个年轻热情的小伙子,看到张启,立刻迎了上去:“张博士!可算把您盼回来了,一路辛苦啦!”站前的宣传栏上,“支持留学人员回国创业”的标语旁,还贴着半张剥落的出国中介广告,上面用红笔写着——“月薪八千美金不是梦”。
坐在颠簸的公交车上,张启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,破旧的房屋、昏暗的路灯,和芝加哥的繁华形成鲜明对比,可他的嘴角却不自觉上扬。
回到学校分配的筒子楼宿舍,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陈旧的气息,妻子早已准备好了年夜饭,简单的几道菜,却满是家的味道。 这一年,《人民日报》刊登了一组震撼数据:“自1978年以来,近12万中国留学生赴美,归国者寥寥无几。”而张启的办公桌上,摆着刚收到的《科学美国人》,封面故事